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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容瑾往事”:裔榕的审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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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保他!”苍海澜在法庭外的和解室内起身,郑重其事地对赵嵩说:“裔榕是我从人类动物园买下的资产,是我看管不佳,我代裔榕向您郑重道歉。”

    负责和解的法官端坐在米黄色的房间的中央,苍海澜和赵嵩则各自坐在房间两侧的方木桌后。为了以示正式,苍海澜今天穿上了西装、打起了领带,墨绿色的天鹅绒西装十分修身,让他看上去比平日更英武了一些。

    苍海澜的对面,赵嵩着一身中规中矩的黑色丧服端坐着,脸上挂着不明的情绪。苍海澜从没有仔细端详过赵嵩的样貌,只记得他平日里在和格尔勒说话时总是满脸堆着孩童般灿烂的笑容。

    然而,现在,赵嵩脸上的严肃倒让苍海澜觉得十分陌生。赵嵩的眼睛如豹子一般流露着褐色的凶光,两侧的嘴角和法令纹向下垂着岁月的痕迹。

    “苍海澜,你以为一张免死令状就够了?我那可是两个儿子。”赵嵩的语气淡淡的,但却不怒自威。

    苍海澜一时语塞,他担心自己若交出两张免死令状,在陆尚悠然面临生死危机时,他就没有多余的令状来保她了。

    “您的儿子使用了违禁产品,屏蔽了陆尚研究所的‘雪焰’。”苍海澜本想说是您的儿子有错在先,他们还打伤了陆尚悠然,但却没敢说出口,他害怕这样会得罪赵嵩。

    赵嵩则自顾自地说:“那个底层资产不过是人类动物园的住客,我查过裔榕的夜访记录,它也算是我们新纪元人类共用的娱乐工具,但你却买下了它,还在新闻里说它‘毕业’了,也就是死了。”赵嵩豹眼里的凶光柔和了一些,语气里丝毫没有咄咄逼人之势,也不见中年丧子之痛,坏笑道:“以前只有人这么对待过人类动物园的女花魁,对于园里的男住客,这可是头一回,看不出啊,苍海澜,你平时还有这个爱好。”赵嵩向前倾了倾身道:“不过,我看你的名字也没出现在裔榕的夜访记录里,而且你不是一直和陆尚悠然是一对吗,怎么突然改口味了?”

    “这是我的私事。”苍海澜能够感到自己逐渐没了底气,他必须替格尔勒隐瞒裔榕的异能实验,也不能让裔榕的这次误杀导致格尔勒与赵嵩之间出现嫌隙,更不能让他们危及陆尚悠然,所以,一切都必须由他一人担下。

    “陆尚悠然没有及时提交报告的事,你一定也清楚,再加上她是底层资产的出生,要是我想把她放到被告席,定她个渎职的罪名,也是分分钟的事。”赵嵩气定神闲地说。

    苍海澜知道自己必须作出决断,便说:“赵先生,我出两张免死令状,保裔榕,给您添麻烦了。”苍海澜努力挤出笑容。

    “我知道你这是在替格尔勒摆平这件事,我也是识大体的人。”赵嵩扔下这样一句便起身向和解室外走去,并说:“两张免死令状,保裔榕,成交!”

    2

    裔榕作为底层资产,在新纪元人类的法律中并不被认定是人,而被定性为“物”,用古时的某类文字来说就是“Asset“之意。

    四大家族对于“物”杀人之诉各有规定,比如,若放在罗氏家族,“物”杀人之诉的操作就会简便许多,罗氏家族对“物”的法令多为同态复仇,“物”杀人或伤人,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然而,在格尔勒家族的法律之下,“物”杀人之诉是被害人家属的亲告之罪,也就是“物”杀人之诉不是公诉案件,可以私了。

    “物”的主人可以同被害人家属和解,免除“物”的死罪和活罪。只是,审判必须进行,倒不是因为底层资产与新纪元人类均具有接受公正审判的权利,而是审判最能够让这个“物”长记性,记住自己低人一等,以后不得再害人。

    3

    在苍海澜和赵嵩达成和解协议时,法庭内正在审讯裔榕。

    格尔勒家族的法庭在审讯“物”时,一般不允许新纪元人类旁听,避免干扰法庭的肃穆,因为旁听席上的新纪元人类总会忍不住大声咒骂在被告席上的“物”,或者私自携带一些“臭鸡蛋”、“烂菜皮”之类的东西扔向那些“物”。由于此类行为屡禁不绝,法庭便无奈出台新令,要求审讯“物”时采取实时直播的形式,只将与案件有直接关联的新纪元人类请入法庭做陈词,或者在家属等候区内休憩,任何想要旁听的无关人士收看直播便可了解案件详情。

    此时,裔榕正在审判法官右侧的被告席内,战战兢兢地蜷缩在坚硬的铁椅上,双手和双腿都被铁环束缚在铁椅的两侧。

    他的身边站着与虎、狼基因糅合的魁梧狱警,铁椅上方则悬着不少供施加活罪的机械臂,机械臂泛着现代科技的冷光,在庄严而复古的实木法庭上显得极为突兀。

    端坐上位的法官,似乎由于先祖与树木的基因糅合,因而皮肤看上去像是树干一样粗糙。

    为了避免囚犯暗藏凶器,所有犯罪嫌疑人只能穿一件长及脚踝的囚衣罩衫蔽体。囚衣是粗麻质地的,而且循环使用。为了洗净之前穿囚衣的犯人在遭活罪时的血液,用了加大剂量的洗衣液,而让这些囚衣变得极为粗糙而坚硬。

    裔榕从小在人类动物园的贴身衣物都是丝绒质地的,柔嫩的肌肤很少接触这样粗糙的衣物,身上的有些地方都被磨红了,而且囚衣又是均码的,对裔榕来说有些过于宽大,就像是个孩子套着成人的罩衫一般,空空荡荡的。

    裔榕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似乎在监舍里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脸颊则由于情绪激动一改往日的白净如雪,平添了不少血色,耳朵尖也红红的,头发毛绒绒地滋着,整个人看上去又急又恼。

    陆尚悠然此时正在法官左侧的证人席上做陈述,她的诉讼代理人正站在赵嵩请来的代理律师边。

    她着一身肃穆的深蓝正装,严肃道:“7天前的晚上,10点17分左右——我当时正巧看过时间,所以记得这个时刻——赵一和赵天强行闯入陆尚研究所。陆尚研究所的防护等级是5级,也就是最低等级的防护,赵一和赵天的权限等级是2级,可以自由出入研究所。我当时正准备去研究所的餐厅吃夜宵,但研究所突然失去照明,我想要联系苍海澜求助,‘雪焰’却没有回应,之后,我只记得黑暗里被人猛然一击,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等我再醒来时,就是在医院里了,中途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

    陆尚悠然说完推了推黑眼镜,将头发挽到耳后,她看了一眼裔榕,眼里是不带一丝情感的冷漠。

    裔榕在陆尚悠然陈述时一直低着头,他知道接下来就要轮到他坦白了。

    赵嵩请来的代理律师是一个脑袋里装了法条芯片的人机合体新生代,他看上去年轻而自信。他从座位上起身,询问陆尚悠然:“陆尚女士,您是否知道苍海澜赠送裔榕的‘铃铛项链’具有1级武器也就是最高级别武器的攻击性?”

    “我不知道。”

    “但是,我们这边调查得知,当日,您已对裔榕完成了所有体检,但唯独有一个项目报告尚未完成——您未完成生命能量副作用排查的报告。”

    “我反对!”陆尚悠然的代理律师起身道:“该询问与本案无关。”

    法官冷漠地拒绝道:“反对无效,铃铛项链会产生微量的生命能量,如果裔榕与生命能量融合会产生副作用,那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发狂,用铃铛项链这样的武器如此残忍地杀害了被害人。”

    赵嵩的代理律师追问:“陆尚女士,您是否在体检中知道裔榕对生命能量有排斥反应?”

    陆尚悠然无奈作答:“我知道。”她暗自好笑,心想:这群无知的人,还真以为裔榕是将铃铛项链用作武器杀了人,看来我们对“裔榕的异能实验”的保密措施做得十分到位,没人知道所谓的对生命能量有排斥反应就是具有特殊碱基对的意思。

    代理律师又问:“那您为何未及时将相关报告上交,您若及时上交,您的研究所的防护级别便会提升,如果没有您的渎职行径,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

    “这和悠然姐姐没有关系!”裔榕突然插话,他望向那个代理律师的眼神似乎颇为愤怒,正准备再说什么时,法官敲了敲法槌,喝道:“肃静!询问证人时,被告没有陈述的权利。”为了制止裔榕进一步插话后,法官细瘦而干枯的手指按下了审判桌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随之,裔榕“啊——”地惨叫出声,眸子里湿湿润润的,泛着泪光,嘴唇抿在了一起。一头毛绒绒的黑卷发因为电击而竖了起来。

    原来他屁股下的铁椅能够通电,裔榕刚刚由于违反庭审程序,被法官认定为藐视法庭,因而遭到了电击警告。

    被电击后,裔榕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其实特别想确认那两个袭击自己的并且名为赵一和赵天的人真的死了吗?自己真的杀人了吗?

    “按照执业医师条例,这项报告的出具需要花费三日,我没有违反条例。”陆尚悠然的回答听上去沉着而冷静。

    赵嵩的代理律师听罢,洋洋自得地对法官说:“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陆尚悠然和她的诉讼代理人完成证人陈词,被请出法庭后,法官便开始讯问裔榕道:“现在,犯罪嫌疑人裔榕,请坦白当晚事情的经过,在此之前,法庭明示:裔榕系底层资产,有权得到审判,但无论是否成年,在各类诉讼中均不具有辩护权,为了了解真相,所有程序中均可进行必要的‘刑讯’。”法官的声音同他的身型一般形如枯槁的,像是拙劣的小提琴手的弹奏,他宽慰裔榕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法庭是仁慈的,只要你能坦白。”

    裔榕沉默半晌,脑袋还在之前被电击的眩晕中,想要张嘴回答却感到舌头僵直,说不出话来。

    “裔榕,请坦白当晚事情的经过。”法官敦促。

    裔榕急得眼泪直流,但却觉得思绪和嘴巴都已不受大脑控制,什么都说不出口。

    法官看裔榕一直默不作声,叹了口气,按下了法槌边的另一个黑色按钮。与此同时,铁椅上悬着的机械臂都开始了运作。

    “我……”裔榕嗫嚅着轻声问:“真的杀人了吗?”

    “如果你没杀人,你怎么会坐在法庭上?”法官质问。

    裔榕感到有几个机械触手已抵住了自己的身体,扭动着躲避,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法官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裔榕的“表演”,他知道裔榕过去是人类动物园的住客,唱起歌来,连乐神都会驻足聆听、心生嫉妒。

    “这样吧,你给我唱首歌,我就不按惯例对你用刑。”法官说着和赵嵩的代理律师以及几个警卫互换了眼色,大家都点头默许,眼神欣喜。因为平日里,按照他们的级别,根本没有资格前往人类动物园观看歌舞演出。

    “你说……”裔榕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舌头,缓缓抬头问:“您说什么?”

    裔榕看到一屋子人不怀好意地注视着自己,机械臂旋转时发出的噪音和随之而来的疼痛直逼他幼小的心灵,他忍着痛,辩驳道:“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想要做什么,但他们长得像是怪物,而且他们弄疼我了,真的很疼,疼到我感觉他们要杀了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按下了苍海先生送我的项链,只想让他们消失,然后他们就真的不见了,我不想伤害他们的!”

    裔榕害怕极了,但是舌头因为刚遭到过电击而有些不好使,说话口齿不清,法官摇了摇头,道:“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说着,法官细长的手指再次伸向红色按钮,裔榕满眼惊恐。